八千里路云和月

　　西北，西北之北的天山南北，在中华民族纵横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从来都是举足轻重、不可或缺的。

　　乌鲁木齐，亚心之都，真是个奇妙的城市。它是世界上距离海洋最远的城市。天山南北，内陆干旱气候明显，却有冰川雪水滋养着这片神奇土地。游牧文化、农耕文化、绿洲文化，在这里浑然天成！前两天还要毛衣裹体，气温突然飙升，蓝天白云，无处不在的阳光强劲有力，昼夜温差大，让人或有短裙短袖多余的感觉。长期生活于此的人自豪地告诉我：“一年12个月，7个月是冬季，其余5个月，春夏秋，挤挤！”春与秋常常气宇轩昂、风度翩翩，总让位给夏，天之宠儿夏也没让天地万物失望——充足而强烈的日照，日与夜的强烈温差，地上长的、跑的，天上飞的，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生生不息，无不受到阳光雨露的恩泽，他们用实际“行动”，横向、纵向坚持不懈地肆意生长。端午节前，北疆第一批杏子上市。勤劳的阿帕（妈妈）接过达达（爸爸）一篮子杏子，用衣脚擦了擦果子上的灰尘和泥土，一口一个，甜滋滋、美滋滋、乐滋滋！光有眼前的口福，远远不够，还要把它们做成果酱，抹在列巴上，唇齿留香、幸福四季。杏子、桃子、梨子、葡萄、黑加仑、NG体育桑葚、无花果，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水果争先恐后地上市，唯恐误了时机、失了先机。

　　夏日，走在乌市的街道上，除了丰富的水果养眼、养心、养胃外，在胜利路392号（旧称“八户梁大院”）大院内有一栋两层高的房子。黄色外墙、青砖灰檐、土木结构，建筑风格中俄皆有。女友告知，这是一个纪念馆。口中还囫囵一个杏儿，未来得及吞咽，连忙问纪念馆的尊姓大名。“八路军驻新疆办事处纪念馆”，女友一字一字郑重地说。闹市中居然有抗日战争时期的纪念馆，诱人可人的水果暂时先搁置，我们走进了纪念馆。1937年10月，因时势紧迫而设立的八路军驻新疆办事处，是一条隐秘而伟大的红色交通线。称其隐秘，是因为在其中或往来的党员遵守“三不”原则：不公开党员身份、不发展党的组织、不宣传。八路军驻新疆办事处对外不公开、不挂牌，对外称“八户梁第三招待所”，办事处内的中国人不能公开与社会各阶层人士的接触，具有保密性质；称其伟大，是因为这条红色交通线是关乎抗日战争走向的生命线。据档案馆内珍藏的史料显示，1937~1941年，前苏联通过这条贯穿中国新疆、甘肃的国际大通道，为抗战前线多门、机枪1.4万挺以及大量其他武器装备。武器弹药是战争时期的“硬通货”。红色交通线还承担运输关乎生命的药品、粮食等“软黄金”。战争是何等无情，例如阿司匹林等抗生素，无疑是前线作战人员的救命药，千金难买，比金条还要珍贵！

　　这条红色大通道全长2900余公里，前苏联境内230公里、中国境内2695公里，其中新疆段（霍尔果斯—迪化—星星峡公路）长达1800余公里。让我印象深刻的不是隐秘而伟大，而是这条大通道的修建、维护和保养，均由当地沿线各族群众自发完成，仅沿途设立的接待站就有10个。今天科技日新月异、交通便捷，可在抗日战争时期，这条通道是中国与前苏联联系的唯一通道，是扭转和盘活抗日战争局面的“棋眼”。这条红色生命线是各族人民用血肉之躯修筑起来的。在机械化程度极低的二十世纪30年代末，一锄一镐、一挑一拉，在戈壁、滩涂、山地、移动沙漠的边缘，各族同胞忙碌的身影下，修起了公路、建起了国际联系，今天想起，都觉得不可思议，是一项又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艾尔肯别克祖祖辈辈逐水草而居。他说，1938年9月，抗日救亡如火如荼之际，包括他家长辈在内的各族民众积极捐款捐物。他爷爷的爷爷将家中所有银器都捐献了，连祖母陪嫁的嫁妆，盛胡尔达克的银勺子也一同捐献。他的族人有的捐金饰、有的捐牛羊马，将所有的物件、牲畜折成现金和大洋购买了10架飞机，统一取名为“新疆号”。陪嫁的银器、祖传的金饰，财富和财产象征的牛羊马，变变变，成为天上翱翔的大飞机，抗日前线战场上击敌的有力武器。危难之际，争取中华民族的独立和解放，在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的关键节点，各民族间的团结是自发自觉的，爱国主义精神在天山南北各族人民心中形成了统一的心理认同。爷爷的爷爷叮嘱爷爷，以后的孙子名字叫“艾尔肯”，“艾尔肯”是追求中华民族独立和解放的意思。

　　听了艾尔肯别克讲述银勺变战机的故事后，我开始对国际大通道感兴趣。大通道除了跨越国境这一显著特点外，其实是两条线，天上地下，航空和陆地。八路军驻新疆办事处纪念馆所见的红色大通道为陆路（公路），有霍尔果斯、迪化、吐鲁番、哈密、星星峡、酒泉、武威、兰州等10个接待站。站内负责供给、保养、转运、储存汽油、药品、弹药等重要战略物资及信息情报人员。陆地运输的缺点是耗时多、周期长，发生意外的几率随着时间地点的延宕而增加。兵贵神速，1938年10月，在前苏联援建的伊宁机场增加了空中运输线。至此，陆路和航空线双线齐管之下的运输援华物资重要通道已形成。航空线主要是从伊宁到迪化（乌鲁木齐）再到兰州，其优点是快速有效，缺点是受限于自然气候条件影响，经济成本高。陆路运输是对航空线运输的有力补充，常规首选。紧急情况下，航空线发挥特殊重要作用。通过这一双轨并行的国际大通道，共产国际和前苏联给抗战时期的中国提供了大批军事物资快速运抵抗日前线。中华民族危难之际的抗日战争时期，国际大通道就是运送造血干细胞的大动脉。人体有了造血干细胞，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才能流向全身脏器，维持机能和生命特征。那时，全国爆发的抗日战争如同具有整体性的人体，少了武器弹药、飞机大炮，就少了造血功能的干细胞，就少了与癌细胞“入侵者”干架的本领和能力。抗战中，团结、坚忍、患难与共是各族人民的命运共同体意识的自发表现。

　　回望过往，各民族大团结抗日的一幕幕、一桩桩，质朴无华，洋溢着高级的美感。宋朝著名爱国将领岳飞具有极高的文学才华。他的名篇《满江红·写怀》中的名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红色大通道飘荡着岳飞口中“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豪情壮志，凝聚了多少国际友人、革命先烈披星戴月、风尘仆仆长途奔袭的初心，长年奋战在隐秘而伟大国际生命线上的信仰。

　　历史总是惊人相似，新中国成立后，西北的交通大动脉如连霍公路、兰新公路相继投入运营使用。国家“一带一路”倡议之下，天山南北再次成为“西出”重要通道。国际大通道出彩出新，其作用在新的历史大背景下，必将发挥更为重要、无可替代的作用。